很柚稚的

她不是我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

    “在你心里,我是什么样的人?”我放慢脚步,和他并肩走,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颤抖。

  “没有梦想的咸鱼。我们俩都是垃圾。”他是深思熟虑过的,可语气又是随意的。

  听到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,我早就知道。可我又希望能在他口中能听到别的答案。

  一路上我们都没再交流。喉咙发紧使我说不出话,胸口被绳子紧紧绑住,36摄氏度的夏夜冻得我发抖。

  

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  两天后的下午,我靠墙坐在地上,他也盘腿靠墙坐着。狭小的房间门窗紧闭,成了一个密室。

  “她在你心里是怎样的?真的很笨吗?”我先开口问道。

  “没印象了,只记得妈妈从小就跟我说她又傻又呆,很笨,我就也这么说她。”

  我陷入了回忆,努力去想她的样子。

  “其实不是这样的。”他突然开口,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,“她和普通人一样,不笨不傻,做事很有耐心,虽然是有点呆。我以后尽量不这样说她,我想多夸一夸她。”

  “是吗……”我应和道。

  “姐,你知道么,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个冷漠的人。”

  “因为我小时候老打你?”

  “不是,就是一种感觉。”

  “我喜欢公益,想去支教,每次帮助别人都会开心半天,我哪里冷漠了。”我虽然这么说,可心里却忍不住兴奋起来。

  “切…”我弟不屑地看了我一眼。

  “好吧,我承认,我确实有点儿。与其说是冷漠,不如说是没办法get的别人的情绪。我在学校里和朋友聊天,几乎都是在模仿别人。听她们聊开心的事、伤心的事,抱怨、吐槽什么的,我完全没有没有情绪波动。”

  没有等到他的回应,我接着说:“其实我很想杀了那个人,从小时候就想。什么时候杀,怎么杀,事后怎么处理我都想过”,我盯着前方的椅子,看着椅子腿所构成的长方体,像骨灰盒,但更像墓碑。“但你也知道我胆子贼小,也就想想而已。”

  “这有什么的,谁没想过。”弟弟轻描淡写地语气让我呼吸一滞。

  狭小的房间里,柔和微晕的灯光刺得我的脸生疼,我自然而然的低下了头,想躲避疼痛,可它又扎的我浑身通红,我感觉自己无处可逃。

  “人会在痛苦达到顶峰的瞬间产生一个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办法,可大多数人都不会真的去做,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”他把头靠着墙侧过来看我,我低着头不敢看他,摇了摇头。

  “一个人不论有多么强烈的自杀欲望,濒临死亡时自救本能都会占据他全部的意识……杀人也一样。”

  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  “我饿了,热菜吃饭吧。”我站起来,转过身背对着他,喃喃道。

  “嗯。”他也起身站了起来。

  我把房门打开,客厅里漆黑,原本觉得刺眼的灯光在这一刻也变得微弱了起来。我顺着熟悉的方向看去,听到了微弱的呼噜声,爸爸依然在沙发上熟睡。

  没吵醒他就好,我想。

  我尽量放轻手脚,打开餐厅和厨房的灯,弟弟打开厨房的门,开始热菜。每当这时候,我都会觉得,弟弟不是个小孩子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

  第二天中午,我照旧在房里午睡。2:00的闹钟响了,我闭着眼在床上摸了半天,终于在床沿摸到了我的手机,在熟练的关掉闹钟之余我庆幸手机没从床上掉下去。虽然我经常觉得它沉得像块砖,可它毕竟和砖不一样,这可是好几打钱垒的砖。我把头栽到被子上,继续我的午休。

  “啊………………”

  “裴言歌,裴言歌?裴言歌!!”

  我耳边传来一声声巨大的呼喊声,好像想把我叫醒,可我并不想醒来。

  突然,我感觉有人在使劲按压我的头,身上也越来越热。为了减轻头被按压的疼痛,我试图将自己的头往下面藏,眼睛也闭的越来越紧。

  就在那个声音达到最高时,我突然意识到:我得醒过来。

  我的头在下沉,热的像火一样的东西正在烤着我,我意识到如果任由自己逃避,我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。

  我的自救意识觉醒了……

  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我挣扎着睁开了眼,同时发出急促的呼吸声。

  我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,坐在床边,低着头,披散的头发倒竖在我眼前。

  我穿上拖鞋,小心翼翼地走到客厅,看到爸妈还在睡觉,我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弟弟的房间,也还在熟睡,家里安静的怕人。

  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,抬头的一瞬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,我正盯着我自己,不,是她在凝视着我。

  

  

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 四     

  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。

  一天下午,我在家附近的湿地公园散步。那条小路是由铺在沙地上的石砖弄成的,第一个是左边的石砖大,右边的石砖小,第二个是右边的石砖大,左边的石砖小,依次循环。我在这小路上漫步,走着走着,我感觉背后有人,那个人离我很近,我甚至可以听到和我同频的脚步声。我加快了步伐,跟着我的脚步声也开始加快,但依然和我保持同步。我向前小步跑,然后突然停下,没有突如其来的碰撞,身后一片寂静。我攥紧衣角,低着头强装镇静地走到路的拐角处,走到大路上,然后回头看,没有人。我开始四处张望,偌大的公园只有我一个人。这是新建的湿地公园,没有什么大型建筑或树木可以藏人,整个公园近乎可以一览无余。

  “没有人……怎么会……”我想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五   

  第二天中午,我正在屋里写作业。

  “妮,吃饭了。”我妈在客厅叫我。

  “哦,好,知道了,马上啊”我在房间里喊道。

  “快来吃,面条都坨了。”我爸也在叫我。

  我匆匆写下最后一个字,将笔记合上,盖上笔帽,起身跑出房间,“来了来了。”

  “你开电视,我去找遥控器。”弟弟轻声说道。

  “好。”我回答道。

  “姐,你还能吃吗。”

  “啊,哦,挑给我一点吧。”

  “吃剩的还给你姐姐吃,我给你说,你姐姐对你多好,好得有点溺爱。”我爸笑着说。

  我弟无奈地笑了笑。

  我把伸出去的筷子拿回来,吃自己碗里的面。

  “妮,你后天就要开学了,还缺什么东西吗,还缺的话我给你钱,你下午逛街去吧”我妈笑着问我。

  “不缺。”

  “你还是看看逛逛去吧,我给你转五百块钱,自己看看还缺什么。”我爸也应和道。

  “小呈,你下午陪你姐姐一块去,帮你姐姐看着点”

  “我不去。”

  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,你姐姐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。”

  “爸,不用了,我自己去超市逛逛,早点就行了。”

  “那也行,注意安全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六

  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后,我下楼去散步,弟弟正在洗澡。

  走到小区门口时,我的手机来了个消息,是弟弟发给我的“晚上别一个人出去,晚上出去别穿短裤,早点回来。”

  我回了句“好,知道啦。”

  半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涌上心头。

  那天,我和弟弟正在湖边散步,我走在前面“喋喋不休”,他在后面跟着我,话毕,我转过身问他怎么看,结果身后空无一人,我往回走,看着路旁来往的车辆,我怕弟弟被人贩子带走,虽然他已经17岁了,可我总担心他会突然消失。终于,我在第三棵树后面看到了蹲在地上的他。我双臂交叉在胸前,低头看他,只见他一脸平静地说“你都走了这么久才发现我不在了。”“你怎么这么幼稚啊,不过怪可爱的。”我笑着说。

  思绪飘回到现在,看到手机里的那条消息,很满足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七

  第二天午休过后,我又拿出她的东西看,这是我今年第二次这么做了。

  她的东西都被我装进了一个档案袋里,十几张奖状证书,优秀志愿者证明,各阶段的毕业照和毕业证书,收藏的各种小饰品、动漫人物海报,画的二次元漫画,手帐本,日记本……

  她很优秀啊,怎么会死了呢…

  我把她的日记本拿出来,盘腿坐在床边,看向窗外。

  伴随着夏末的蝉鸣,窗外树影婆娑,天空下的云一帧一帧地移动着,远处的山头重重叠叠,若隐若现。

  很美。

  如果她看到这样的景色,会做什么呢……

  我想象着那个画面,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日记本。

  日记本我已经翻过很多遍了,里面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……

  “别那么小心眼”

  “你姐姐就是小心眼”

  “你管别人干什么,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”

  “你怎么怎么胖”

  “你好丑啊”

  “你下巴怎么这么尖”

  “裴言歌看起来就不聪明”

  “你别说了,我不想听你说话”

  “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”

  “你不会没去过吧”

  “你学这个干什么呀,你又去不了”

  “正常人谁写日记”

  “你不是贫困生吗,怎么不吃馒头咸菜啊”

  “你扣扣姐姐真厉害,又拿了几千块钱的奖学金”

  “你毫安哥哥毕业了,人家公司给他年薪四十多万他都不愿意去”

  “裴言歌好没存在感”

  “你整天拉着张脸给谁看啊”

  “你怎么这么没用啊”

  “你姐姐最近瘦了,再瘦点就好看了”

  “我在你学校门口看到了一个女生,哎,人家个又高,穿得也好看,她要是我闺女就好了”

  “你有病吧”

  “吃老子的,喝老子的,不说老子好”

  “你妈妈呢,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,快点,她要不回来我就砍死你”

  “闺女啊,怎么办,愁死了,家里一点钱都没有,还不如死了算了”

  “要不咱一块自杀吧”

  “姐,我遗书都写好了…”

  它早该消失了。

  言言,别怕,你再也不会痛苦了,剩下的路,交给我吧…

  眼前的景物瞬间苍白,哭泣的孩子无处可逃,孤独的灵魂赤裸难存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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